刻畫微小事物的迷人光輝——陳胤汝和她眼中的「雜草」們
從小立志學畫一直到現在的年輕藝術家陳胤汝,一直給人一種優雅、安靜的印象。然而在這樣的外表背後,她也曾經在專心畫畫的過程中被同學嘲笑、也在創作的過程中迷失過。現在的陳胤汝,畫著野草的生命韌性與枯萎的美感,一筆一筆地刻畫著微小事物的迷人光輝。
即使被嘲笑,也未曾停下畫筆
第一眼見到陳胤汝的時候,嬌小的身形與細柔的聲音,總覺得她應該是個比較內向、害羞的人,彷彿稍不留神就會在轉角錯過。自小學開始,陳胤汝就一直浸淫在繪畫的世界。她喜歡隨手拿著空白的筆記本畫畫,常常畫到忘我。小時候這個專注、文靜的形象,也曾讓她有些困擾。
「曾經有個同學笑我是啞吧。」陳胤汝帶著有點自嘲的口吻笑著說:「以前會很排斥自己給人家文靜的印象,我下課喜歡在位子上獨自畫圖,曾經有同學經過看著我的圖發笑,然後說了聲:『啞吧。』便跑走了。」
儘管當時常遭遇到同學的訕笑,陳胤汝並未因此而對繪畫感到退縮。國小二年級時,她遇到了啟蒙老師賴威嚴,開始接觸寫生。如今陳胤汝能在作品中精準捕捉枝葉繁複而優雅的姿態,多少與她自小培養的寫生基礎有關。
童年時她在南投的鄉下度過了大半的時光,一直到大學之後才到都市生活。當時在林務局上班的爺爺,在後院種滿了桂花、桑葚、石榴等等植物,有時候會藉著上班之便,帶一些花草或是小動物回來。因為如此,陳胤汝回憶起小時候也經常會拔雜草、野花來玩。
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。明明家裡種了這麼多有趣的植物,為什麼雜草和野花才是陳胤汝作品裡面經常出現的主題?想不到答案有點出乎我的意料:
「因為小時候可以讓我隨意拔的就是雜草啊!但是那些其他(植物)就不能拔,拔了可能會被罵」陳胤汝笑著繼續補充說:「我覺得很美……很少有人會專門畫雜草,我就會覺得,欸,我看到它們的美,為什麼不把它們畫下來?」
矛盾與鄉愁
高中之後陳胤汝分別在台北和台中兩個大都會區中求學,而生長在都市角落裏面的花花草草,就變成陳胤汝遠離鄉間後的鄉愁。不騎機車的她,在散步之間可以看到更多平常人不曾注意的風景。這些野花雜草們獨特的生命力和美感,深深地吸引陳胤汝的目光。
剛上研究所時,她畫了第一張以野草為主題的作品《無題》,雖然在她眼中還是有些不盡完美之處,卻已經可以看到陳胤汝對描摹小魚、野草等生命中微小事物的用心。
「我把植物跟魚放在同一個空間。那時候我想要展現一種矛盾的心境。」作品中的陸地與水面、植物與動物,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。似乎在創作的過程中,陳胤汝也逐漸正視到自己個性裡面的另一個面向:「我覺得自己是矛盾的,有文靜的部分,也會有想跟別人接觸的部分。」這種矛盾促使她更積極地面對自身的狀態。
事實上,大學畢業後的陳胤汝是矛盾的,儘管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學校,生命中的大半時間也都在繪畫,但是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刻起,她突然有些迷惘。她說:「在求學過程中,我曾被鼓勵大敘事的創作方向,但當下我更喜歡畫自己純粹有感覺的主題。在那個時候會覺得我畫的作品是不是不好?或是我必須畫哪些主題才對?我開始不知道要畫什麼才好的狀態,也不知道繼續升學、繼續創作有什麼用。」
她的人生和創作於此同時都遭遇了瓶頸,將近一兩年的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面對創作。她嚮往那些國外藝術家能一邊創作,一邊嘗試不同的工作,體驗多采多姿的生活,因此在迷惘時,她去學習茶藝、也去學習如何與不同的人相處。在這段期間的探索中,她才又找到那個愛畫畫的自己。
「因為一邊做別的工作,一邊就會覺得,啊,我好像應該要來畫畫了。」這段短暫的抽離讓她更確信「創作才是我應該要做的事情,好像是我的本分一樣的。」
這個時候的陳胤汝已經知道,她準備好繼續她的創作生涯了。
雜草,窗花,孔雀魚
雖然大學時學的是水墨,陳胤汝自研究所開始更專精於膠彩創作。膠彩在堆疊時,必須要等上一層顏料完全乾透後,才能再畫下一層顏料。配合膠彩的特性,她在創作時,必須一層一層烘托色彩,就像她描繪那些交錯生長的枝葉般,繁瑣細膩的過程都是她獨具的細心與耐心。若是能在不同角度觀賞陳胤汝的作品,便會看到畫面裡的礦物顏料在閃閃發光。
這些作品的背景,被陳胤汝用來記錄自己的情感與情緒。她與我分享了其中一件作品,《秋天的路》背後的小故事。陳胤汝說,在某個微涼的秋日裡,她看見圍牆邊長滿了雜草,在風中像頭髮一樣散開。明明街上充滿了迎接聖誕節的歡聚氣氛,自己卻有些心情低落,就好像那些雜草一樣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。「在當時,我可能不是那樣快樂的狀態,但是卻被放在那樣快樂的環境,所以畫了雜草,上面有用一些銀色的顏料去畫一些碎片、彩帶。會覺得有點諷刺。」陳胤汝這麼說著。
除了雜草之外,陳胤汝的作品裡面出現的大多是孔雀魚,因為孔雀魚就像雜草一樣,隨處都可以生存,充滿了生命力,同時也不會搶過了其他植物的風采。孔雀魚的游動暗示了畫面裡無形的「水」,巧妙融合水、陸的不同動植物。另一個經常出現的物件——窗戶,則用來連接不同世界,讓孔雀魚可以穿梭在野草之中。在最近的作品裡面,窗戶有時被簡化成單純的線條,有時也會以窗花的形式出現,成為優遊水陸之間的象徵。
陳胤汝的作品總是關照著那些不起眼角落中的花花草草,在她眼中,即便乾枯的野草也帶著凋零的美感,在它們還未從世間消亡的時候,在藝術家的筆中留下了永恆的一刻,和漫遊的孔雀魚相映成趣。特別的是,有些作品裡面出現的為什麼不是孔雀魚呢?我指著其中一件畫著河豚的作品《鬱》問她。
「因為我那時候心情不太好。」陳胤汝笑說。
在陳胤汝的繪畫世界中,即便是一隻氣鼓鼓的河豚,依然收著尖銳的鋒芒,如同畫面中那些堅韌的野草一般,以一種不會傷人的姿態優游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