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性留給教學,感性留給創作——李佳怡與她的雙重身分
身為創作者的佳怡,同時也是一位資深的兒童美術教師。在做採訪前置準備時,看到佳怡的創作影子出現在她的教學教材上,當下覺得要全盤了解佳怡,就不能錯過作為美術老師這個身份的她。因此我向佳怡提出了觀課的要求,希望能看看創作時的她和教學時的她有什麼不一樣。
採訪當天,要想擠進畫室,得要穿越還在門口流連、擔心張望的家長們,更別提一群在教室裡衝來竄去、興奮過度的孩子們。人聲嘈雜、氣氛炙熱,這是禮拜六下午,黃金檔期的兒童美術教室。
我穿越人群,張望找尋佳怡的身影,三間教室找遍了都沒看到她,詢問櫃檯人員,他們指著第一間教室。心裡納悶著,再回頭繞去。「哎,你來囉!坐那邊一起看吧!」短髮綁著俐落馬尾的佳怡,開朗高昂的跟我打招呼,聲音宏亮輕快的她正與小孩閒聊著。
無怪乎剛剛會錯過,眼前的這個佳怡跟兩個月前看到的她差太多了。上次與她見面已是兩個多月前了,當時一頭長髮、輕聲細語的她,讓人覺得她就是小孩會很喜歡的溫柔老師吧。
八個四歲小小孩 v.s. 一個佳怡
採訪日是父親節的前兩天,今天上課目標是完成一個滑稽童趣的父親黏土肖像,而對象是一群平均四歲的小小孩們。看著教案樣本,我內心充滿疑惑與懷疑:這些小小孩怎麼可能做得出來?
然而,接下來一個小時的課程,真的是讓人大開眼界。
這堂黏土課,是精準規劃過的。
「揉這個長條的時候,不能只用一根手指,要用你整個手掌去揉。」、「壓好了就停手。不然一直一直的壓,爸爸的臉會皺皺的,像一百歲一樣」,每一個動作,揉圓、揉長、壓平等,都在佳怡的特別設計下,讓孩子可以用不同的手勢,去施展適當的力道。有著十幾年的教學經驗的她,總是可以預先知道哪個步驟對孩子是吃力的,這也是為什麼這八個四歲以下的小小孩,全都能跟得上她的上課節奏。
明快、精準、俐落是觀課後抓出來的三個關鍵字。原來佳怡是那種不過於溫柔,但是很溫暖的老師。
那些失誤或零碎的事,能讓情緒活絡著
看著佳怡對小孩子的教育方式,讓人想回溯她的藝術教育歷程,是否在過程中也有遇到好的啟蒙老師?佳怡聊起了在復興美工的日子。「作品會被直接丟到垃圾桶」、「老師會拿美工刀在畫布中間直接一把刺破」(這倒讓人想起了以割破畫布聞名的 Fontana,也許是老師的雙關?)
她輕鬆笑著說起那段軍事教育般的藝術訓練,我假想這過程應該很不開心吧?沒想到她卻爽朗的說:「當然還是開心啦,畢竟本來就很喜歡創作這件事!」
因為受限於復興美工的學制不同,佳怡在大學時,沒能選讀純藝術系所,而是選讀了數位設計系。這段岔路並沒有讓她遠離藝術,反而更確立了想做實體創作的決心。
「在電腦前面要什麼顏色就在那邊按按按按按!超級沒生命力的⋯⋯」一向冷靜沈穩的佳怡講到電腦創作時,顯得比往常還激動一些,與其說是真的太不喜歡電腦創作,還不如說是她太喜歡實體創作帶來的儀式感與不確定性。蹲下來看畫、走去拿零食來吃、不小心打翻水,或是顏料亂滴,對她來說這些失誤或是零碎的事,都是活絡情緒的一種方式,而這些活的情緒也得以順勢地進到她的畫布中。
就是要有點悲觀,才會有靈感
看著佳怡的教學方式與她過往接受的訓練,讓人以為在創作上的她也是一樣嚴謹與明快。但作為創作者的佳怡,其實是個過分感性的人。很看感覺創作的她,如果沒有情緒的支撐,就無法動筆。
「悲傷」是她創作的驅動力:「人家不是都說悲傷才能雋永?就是要有點悲觀,這樣才會有靈感。」所以佳怡的每一件作品,都是生活事件的情緒紀錄。但,它們藏的很深、很裡面,沒有抽絲剝繭地去拆解畫面,你幾乎會被騙過。
直觀來看佳怡的作品,好像很難聯想到悲傷。圓圓大頭的可愛人物,加上粉粉的腮紅,怎麼看都覺得童趣可愛。然而如果將視角放廣放遠,會發現這些人物多數都是孤單的,他們所處的背景即便浪漫,但身影孤獨的站在其中,反而顯得無比惆悵。
畫面雖然把悲傷藏得很深,但作品標題卻很直接地露餡了,《風把你吹走,留下花陪我,每一陣風都失落,每一朵花都溫柔。》、《談起份量,你像雲一樣輕的掠過他,無足輕重。》,這些像歌詞一般的語句,很詩意地將情緒包裹起來。
其實佳怡有個習慣,她會在手機裡隨手紀錄下喜歡的字句,它們可能是閱讀而來,也可能是腦中突然的想法。對她來說,這些文字是創作中很重要的一環,因為有時候是文字給了她那樣的「情緒」。
是教學者,也是創作者:下一個十年的自己
明快嚴謹的教學者與浪漫抒情的創作者,兩個身份都跟著佳怡十多年了,我問了她對於下一個十年的想像。
「我後來覺得只要教案想得好,經過一些時間的訓練後,每個人都教得出來。但你想的這些核心要如何呈現,讓操作的人可以馬上上手,這是比較難的地方,而且你同時又要呈現一些完整的美學概念。」在教學上,佳怡打算慢慢的退下第一線教學,轉做幕後的教案開發。這個規劃看似遠離教學前線,其實不然。教案開發後,更重要的是培育其他年輕老師去活用這些教材,不然教案始終也只能是死的。這是現階段的她,還在嘗試的事。但即便教學的對象改變,她對兒童美術的熱忱依然不變。
對於教學,佳怡很有目標性,她有數不盡的想法,而且總能滔滔不絕的講下去。然而回歸到創作者這個身份上,佳怡顯得一派輕鬆。
「我沒有很在意它(創作)一定要成為什麼樣子,就是像我現在這樣畫,如果真的有很多人喜歡,那就是我很幸運。」考量到創作速度會變很慢,所以她這幾年有試著改變「看情緒」作畫的習慣,嘗試從生活中的體驗或是趣事去下手。
然而佳怡這樣說,但在訪談過程中,她那浪漫抒情的作風還是藏不住,「我的創作真的就是一個感覺,很多人都會問我說:『是先有圖才有字還是先有字才有圖?』更正確來說,應該是先有情緒⋯⋯情緒一定要先上來然後,才可以真的畫出東西!」
看來,佳怡的新作品催不得,只能慢慢期待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