喀擦!每個角落都是一幅畫——劉昕宜眼中的觀景窗
昕宜的工作室隱身在靜謐的小巷裡。矮小兩層樓的舊式公寓內,擺滿一個又一個充滿故事的物件。每個角落都被悉心佈置著,讓人覺得昕宜是個感性浪漫的人。然而整個空間卻又乾淨的一絲不紊,物件的排列是整齊劃一,似乎在浪漫之中,又帶著理性的牽制。
看出去的世界是平面的?!
昕宜的藝術家養成之路,聽起來與許多創作者一樣,小時候很愛畫畫,一畫就停不下來,也就這樣一路畫進了美術系就讀。然而我依然好奇著,這樣的熱愛到底是源自於哪裡?為什麼能源源不絕?
「繪畫很貼近我觀看世界的方式,我在看世界的方式是平的。」昕宜這樣回答,但我聽得一頭霧水,內心想著難道她看出去的世界跟 2D 卡通一樣?有著麻瓜之眼的我,只能繼續追問。昕宜進一步解釋:「雖然我知道椅子摸起來有弧度、我也知道球體就是球體,但是我的眼睛接受到的訊息跟刺激告訴我,我看到的是一個影像,就像相機照出來的照片。」
原來,在昕宜的眼中,每一個物件或是事件都可以轉換成一個像攝影觀景窗看出去的畫面;浪漫一點的說法:從昕宜的視角看出去,每個角落都是一幅畫。
因為看出去都是畫,所以喜歡繪畫。這除了解釋昕宜為什麼從小就著迷於繪畫,也讓人更貼近她的作品,更看得懂她作品中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形體樣貌。例如〈潛意識邊緣〉系列的幾件作品:《患私綢》、《半生蕊》等,就像是透過濾鏡觀看尋常的花卉植物,乍看以為熟悉,卻又在昕宜的觀景窗中,幻化成另一種奇幻的生物體。
而其他感官接收進來的資訊,在昕宜的腦中也會被轉換成視覺意象。例如聽到音樂,旋律會被轉換成一條弧線、或是一個尖銳的角等等⋯⋯,一首歌就這樣用影像的方式,投映在昕宜的腦中。「視覺」也因此是昕宜記憶的一種方式,如果事情發生的當下是有畫面感的,她的大腦資料庫便可以很快調度出當時的事件,甚至連當下的身體感受:天氣如何、聞到什麼等等⋯⋯都可以被喚起。昕宜笑著說,如果要讓她記住事情,最好把訊息轉化成一張圖片,這樣她會記得最牢!
不是潛意識,而是潛意識「邊緣」
我想像如果我用昕宜的視角看世界,那我作為一個藝術家應該會很疲憊,似乎每一次睜開眼睛都在提醒我趕快創作。然而昕宜卻樂此不疲,連閉著眼睛睡覺時都還想著創作。
「我是個很常做夢的人,然後也會做清醒夢。清醒夢就是你知道自己在做夢,但是我在睡覺我就會讓自己繼續夢下去,那是一個很難形容的狀態,但你可以選擇自己要不要醒來。」因為是這樣的狀態,這些夢,昕宜可以很清晰地記住裡面的場景與內容,而它們也順理成章的變成創作養分。
「我的構圖方式不會先打草稿,大部分都是我現在感覺到什麼,然後回到最源頭(夢到的、看到的),腦袋出現一個一閃的畫面,那個構圖就被釘在那邊。」〈潛意識邊緣〉這系列的創作,就是由此而來,這些平常眼睛看到的、睡覺夢到的,都早已被傳輸進她的潛意識裡,待到創作時,她感受當下的情緒,理性地從「潛意識資料庫」調度出那些畫面,再開始下筆。因此昕宜特別強調是潛意識的「邊緣」,因為創作當下她沒有陷入潛意識的世界,而是非常清醒理性的。
記憶力極差的我,不只在現實生活中記不起來事情,更遑論記起夢中的事,聽著昕宜的「超能力」讓我好生羨慕。昕宜分享有時候在睡前,會刻意一直想著現實生活中的某些事件,這樣入睡後,她就能在夢中主導這個現實生活中所不能掌控的事件,盡情自由地在夢裡發揮。我笑著問昕宜:所以妳想活在夢中不要醒來?
而昕宜的答案就寫在〈潛意識邊緣〉作品裡:夢境太美好,用畫筆讓自己繼續留戀於其中。
將浪漫用理性架構起來
看什麼都是一幅畫,連做夢都能轉變成創作,也許會讓人覺得對昕宜來說藝術家這個身份是與生俱來的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「也是到這一兩年,我比較能跟別人說我就是藝術家。」昕宜卻如此說到。
其實昕宜的答案,也回應了一般人對於「藝術家作為職業」的好奇。通常,大多數的人會認為只要會畫畫就可以是藝術家。但要成為專業藝術家,除了需要創作的技巧外,想法的形塑、作品的展示,都是藝術家的養成訓練之一。因此,昕宜即便有天賦,也是經過了訓練將才華轉換成現在的樣貌。
回溯昕宜藝術家養成的轉捩點,不能不提到她〈Shadow Story〉系列中的主角「影兒」。
樣貌可愛的熊是昕宜國中時創造的角色, 乘載青少年時期成長的日常與情緒;但因為牽絆最深,昕宜始終不願將影兒帶去大學發表,不捨作品會被暴露在教授的公審中。不過,也因為大學時的藝術訓練,她開始思考怎麼將一路陪伴自己的影兒發展成完整的創作系列。
作品裡,影兒是沒有嘴巴的角色。昕宜如此設定,是因為相較於「說」,她自己更喜歡傾聽。而因為沒有了嘴巴,角色的情緒就只能靠眼睛來傳達。如何只透過眼睛去表達情緒,給了昕宜靈感,她便順著這個脈絡,開啟了一連串的「眼睛」研究,藉由一百多張的素描練習,去剖析拆解眼睛構造慢慢形塑出她在日後創作中的某些造型。
這些透過剖析、拆解、研究得來的造型,加上夢境中擷取的畫面,讓昕宜的創作充滿理性與感性的交疊。昕宜的作品,也驗證了一個藝術家的創作,不是只有技巧與靈感,更需要想法的轉化與演進,以及努力不懈的研究與練習。浪漫的想法還是需要理性的架構,而透過這些積累,才能成就出一個「專業藝術家」。
那些不一定與愛情有關的情詩
「我們身在荒蕪的藍
待風輕輕從旁吹過
金色的黃祈禱著平安
又是一陣的淡藍升起
把過往活成了此刻。」
「我剛又從她那遇見海洋
裡頭有好多人的故事
紅的綠的藍的
一直變換
那裡的人們渴望愛情
卻無消無息。」
昕宜的浪漫,不只包覆在作品畫面裡,連作品的介紹文字也是。
當初,昕宜在介紹自己的作品時,曾和我們分享這兩段如情詩般的文字,我本來以為這兩件作品與愛情有關,但實際詢問,她卻給出了一個曖昧的答案:就算是跟愛情無關的事情,也會把它寫成跟愛情有關。
而會這麼做,是因為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聯,她一直都是好奇的;太多事情都與人有關,人與人的溝通、人與人的相處、人與人之間的距離⋯⋯。而這樣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,大概唯有透過情詩,才能最優雅、唯美,且不著痕跡的被描繪。
原來她的浪漫,不只體現在自己內在的探索與夢境,也影響她看待外在人際關係的方式。
昕宜的答案,帶我回到了這個採訪的最初,我問她的第一個問題:回到最當初、最源頭,你為什麼喜歡畫畫?
昕宜回答說:「我純粹很喜歡畫畫這件事,我覺得它是最單純的。畫畫可以表達我所有一切,或是我不想講的事情,或是我想藏的東西,也當成我的一個記憶;有點像日記,記下不想很明確的被人家知道,但我又很想跟別人說的事情!」
「記下不想被明確知道,但又很想分享的事」,昕宜的回答一定可以引起許多人的共鳴,我們在社群上總會有這麼幾個朋友,愛用隱晦、但卻有所指涉的文字抒發情緒。作為群居動物的我們,一方面渴望被認同、被看到,但卻又擔心失去自我,因此盡力在兩個端點中找到安全的舒壓出口。
創作,就是昕宜的出口。一起遊走在〈潛意識邊緣〉作品中的我們,也透過神遊在昕宜虛實交錯的夢境裡,讓自己暫時抽離,躲在她一手打造的避風港裡得到喘息。我們曾經問過昕宜創作之於她是什麼?她回答:「透過創作讓我能與他人連結,在保有自身的過程裡也與他人共存。」的確,藝術就是這麼一回事,讓人在無意之間默默地產生共鳴。
期待昕宜的下一個夢境,期待與她在藝術中再一次交會。